往远处看，街道两边的店铺纷纷亮出七彩霓虹，无数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炫目的华灯一直排列到遥远的天边。
往近处看，公共汽车四周被汹涌的车流包围，艰难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走一步，歇一口。
这时正是人多车堵的高峰。朱迪不时掏出手机，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心急如焚。
“喂！你买到票没有？……怎么搞的？叫你早点去排队，你都干吗去了？……什么？十二点以前的票都卖光了？得，平安夜咱俩都别过了！”
朱迪怒不可遏，不等那边答话，硬生生地挂断了手机。
装修豪华的影院大楼，围绕着一圈蓝紫色的霓虹灯，显得华贵而神秘。像所有商铺一样，影院门口也布置一新，墙壁玻璃上贴满了圣诞老人的图画，以及硕大的六瓣雪花。
一个穿绿色羽绒服的年轻人站在电影院门口，搓着手，呵着气，不时跺一跺脚。忽然看到朱迪走近，他立即迎了上去。
朱迪的脸色比严冬更冷，仇人似地瞪着他。
“Judy，你别生气，听我解释……我今儿下午真是请不到假！这不，一下班我就快马加鞭赶过来，排了俩小时的队，才买到两张零点的票……”
男孩陪着笑脸解释，朱迪的脸色终于开始好转，她斜着眼看了看他手里攥着的电影票：“得，我也就这命了！要说情人节那天你没买到票，那是没经验，不知道提前预订，今儿我这是第二回陪你看午夜电影了，方大可，再有下次您就自个儿过节吧！”
“瞧你说的，哪能呢……”方大可见她原谅了自己，喜得眉开眼笑。
看看表，离零点还早得很，两人只好去附近的商场瞎转悠了一阵，等到商场打烊，肯德基也关门了，便想去网吧打发时间，偏偏这时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每台电脑前都候着人，两人没辙，只好退了出去，回到影院门外傻等。朱迪免不了又埋怨了几句。
时间像挠在心头的一只手，每动一秒，就在心上抓一下，实在熬得难受。没有椅子，两人只好互相依偎，头靠着头，睡不着。
终于捱到十一点四十分，还差几分钟就可以进场了，朱迪这才高兴起来，挽着大可走到入口处等待入场，顺便瞅一瞅旁边墙上的电影海报。
“姑娘，你是看十二点的那场电影吗？”旁边忽然响起中年男子的声音。
“啊，是的。”朱迪顺口答应着，扭过头，见一个四十岁上下，衣着素净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腰杆笔直，笑容和善。
“是《天下无贼》？”
“不，《功夫》。”
“普通票还是VIP套票？”
“普通的，88块钱的那种。”
“哦――”男人点点头，“很不错啊，买到了今晚的票，我排了几个小时都没买到呢。”
“今儿个平安夜，想看电影的情侣特多，当然难买了。你们最好提前一天来买。”
“唉，我原以为这么贵的电影票，应该不会难买……姑娘，你能否把这两张票退给我？嗯，我愿意出三百块钱。” 男人竖起三根手指。
朱迪摇了摇头：“多少钱我也不退。这么冷的天，我们已经等了四个多小时了。”
“姑娘，帮帮忙好吗，我妻子很想在平安夜看一场电影。”
男人露出深情的神情，朱迪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短发清逸，面容清瘦而娴静，她含着微笑，目光始终未从丈夫身上挪开一丁点。
朱迪还是摇着头：“不是我不愿帮你，我们俩也很想在平安夜一起看电影，这不，我们都熬了这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等到十二点。我确实帮不了你们，你找别人吧。”
“我问过了，他们都不愿意。姑娘，我们夫妻分居两地，难得见一次面，她明天一早就要走了，要是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她，我做丈夫的心里有愧啊！”
朱迪心里有些动摇了，答应吧，自己不甘心，不答应吧，又觉得不忍，怎么办？她回头想向方大可求助，哪知那家伙专心盯着墙上的海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退还是不退？”
方大可慢慢地转过头来，一脸的苦相：“别问我，你自己决定吧。”
“你怎么遇到难事就推给我？电影票也有你的一份！”
方大可搔了搔头，为难地说道：“要是我来做决定呢，肯定是退给他们算了。咱俩天天都能见面，想看场电影比他们容易多了，是吧？不过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你自己决定吧，嘿嘿，我知道你是星爷的铁杆Fans.”
朱迪呸了他一口。
男人冲她笑了笑：“他是你男朋友，自然由你说了算。这样吧，我再加一百，如果不够，还可以再商量。”
“不不不，”朱迪连忙说道，“绝对不是钱的问题，真的，我想其他来看午夜电影的人，也都不会在乎那一两百块钱。这个，这个，我们实在是……”
朱迪有些语无伦次了。这时，静静地陪在丈夫身边的女子忽然开口：“我们理解，你们也很为难，或许我们就这个命了。”
她依旧微笑着，眼中却闪着盈盈泪光。
放映厅的门开了，观众正陆续检票入内。朱迪跺了跺脚，一狠心，将票递给男子：“算了算了，你们拿去吧！”
男人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似乎对这个结果颇感意外，有种绝处逢生的惊喜和感慨。他二话不说，掏出钱包，抽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塞到朱迪手中。
朱迪慌忙拦住他，只取了三张，剩下那两张死活不肯要了。那男人坚决不答应，硬是把钱塞进朱迪的口袋：“拿着吧，就当是你们打车回家的路费，你一定要收下！”
眼看电影就要开始，朱迪推辞不掉，无奈只好收下了。
“唉，又是一个不完美的平安夜，我的罪孽又加重了一层！”回家的路上，方大可倚着出租车的靠背，斜着眼偷偷瞅着朱迪。
“嗯，是不完美，不过我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愉快，比情人节那晚看完午夜电影感觉还好。”朱迪轻轻地说道。那对夫妇相依情深的眼神，让她觉得很温馨。
窗外的马路上还留有斑驳的残雪，寒气在夜风中游荡。灯火阑珊，人声渐悄，这个浮华的都市强睁着疲惫的眼睛。
回首处，环绕着影院的蓝紫色光晕显得分外醉人。
“Judy！Judy！幸好我们没看成电影！你猜猜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方大可刚从楼下买回早餐，咣地推开房门，冲着朱迪大呼小叫。
“吵死人了！周末也不让人睡个好觉！”朱迪一边嘟嚷着，一边不情愿地抬起头来。
方大可举着一份报纸，气喘吁吁地说道：“昨……昨天晚上，午夜电影还没演完，影院楼顶突然坍塌，把一百多个人全埋在里头。现在刚找到一半的尸体，估计……估计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了……真是惨呀！”
“啊？”朱迪呼地一下坐起来，将蓬乱的头发往后一撩，表情惊诧到了极点。
这下子什么睡意也没有了，朱迪一边跟大可讨论昨晚的惨剧，一边迅速穿上衣服。忽然一张纸片轻轻飘飘落了下来，捡起一看，她的脸色顿时惊成一张白纸。
这哪是什么钱，分明是烧给死人的冥币！
方大可凑上前一看，也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掏出朱迪口袋中剩余的钞票，果然，无一例外全是冥钞。
“这、这……难道那两人竟然是……”
两人想到了一块，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屋里的暖气再热，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背面好像有字！”
方大可将冥币翻了过来，背后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他拿到眼前，仔细辨认着，念道：“谢谢你们，两个可爱的小朋友，让我们终于看到一场精彩的电影。当你们看到这些字的时候，一定已经知道平安夜晚上发生的事了。给你们带来惊吓了，真是对不起！
去年的此时，兰来到北京与我相聚，你们知道的，她来一次很不容易，只住了几天就要回去了。临走前一天正好是平安夜，我们结婚快十年了，第一次在一起过平安夜，她说很想和我一起看电影。当晚我偷偷把单位的车开了出来，带着她来到这家最豪华的电影院，可是没想到平安夜的票这么难买，排了很久的队，连午夜十二点的票都没买到。
当时的情况跟今晚几乎一模一样，我们央求了不下二十个买到票的人，没有人愿意帮忙，即使我出两倍以上的价钱。当然，我也知道平安夜来看电影的大多是热恋的情侣，可是当我们俩诚恳地解释原因，甚至低声下气地请求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做出一点牺牲？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场电影，将来什么时候都能补偿，对我们而言却是难得的机会，兰一直体弱多病，我们非常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
等到凌晨时分，我们已经彻底死心了，默默地走出电影院。兰没有埋怨我半句，强忍泪水望着我微笑，让我更加心酸。我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为什么不提前过来买票？为什么身上没有多带点钱，我宁可出十倍百倍的价钱买两张平安夜的电影票啊！
深深的自责，加上一夜未眠疲劳驾驶，快要到达西客站时，我恍惚撞上了前面的护栏，耳边只听见呯的一声巨响，我们的灵魂离开了身体。
经过这件事，我对世人彻底厌恶了，认为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兰却还固执地否认我的观点，认为世上仍有善良的人，只是我们不幸没有遇见罢了。于是我们打了个赌，看看今年的平安夜是否有奇迹出现。
好了，事情的经过已经说清楚了。今晚的意外是我一人造成的，兰想阻挡却没来得及。呵呵，我们要走了，永远不再回来，善良的孩子，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