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绿帽
平心而论,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以下简称《起源》)中提出的很多观点,到今天都没有被我们的主流媒体认认真真地宣传过。
譬如:戴绿帽子。
恩格斯在《起源》中讲了这样一句名言:“随着个体婚制,出现了两种经常性的、以前所不知道的特有的社会人物:妻子的经常的情人和戴绿帽子的丈夫。”(见《起源》第72页)
哈,戴绿帽子的丈夫!
我们不知道恩格斯在1884年结稿的德文原著中是怎样形容这些男人的,也不知道苏联共产党在1921年隆重推出俄文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时又是怎样转译的?但在2020年4月的这个星期五,在“星期五读书沙龙”中与我一起阅读中文版《起源》的朋友,却在读到“戴绿帽子”这个颇具中国特色的民间俚语时,呈现出种种复杂的表情。
有人目瞪口呆:哇塞,戴绿帽,这难道真是恩格斯说的?
也有人为此亢奋:恩格斯同志太接地气了,恩格斯的中国式表述对于全世界人数最多的中国读者来说真是太形象、太生动了!
戴绿帽——对于成婚有妻的丈夫,有哪位国人不知其中的微妙比喻?
戴绿帽——说白了,不就是老婆出轨了吗!
紧接着,恩格斯对“老婆出轨”和“丈夫戴绿帽”发出了更加让人目瞪口呆的结论:“虽然加以禁止、严惩但终不能除根的通奸,已成为与个体婚制和淫游制并行的不可避免的社会制度了。” (见《起源》第72页)
通奸,也就是俗话说的出轨,也就是被中国传统道德观恶毒诅咒的“通奸”,也就是恩格斯说的给丈夫戴上绿帽子的“通奸”——原来,这“通奸”竟是与我们现存的婚姻体制“并行”而且是不能“除根”的呀!
看来,这顶绿帽子,我们男人是戴定了。
2
通奸
“可是,让丈夫戴绿帽子,为什么一定要称之为通奸呢?”
参加“星期五读书沙龙”的朋友,多为本地的作家、诗人、朗诵家、旅行家,其中还包括一位著名的山地救援家——这些绝对不是文盲的人,对恩格斯使用“通奸”这个在中国历史上早已被污名化的概念,似乎有些不平的忿然。
然而,新中国成立以后屡次以中文出版的恩格斯《起源》,却始终一直在用“通奸”这一概念——当然,如同对于“戴绿帽子”这样一个幽默的比喻,我们同样不知道恩格斯同志在德文原著中是怎么写出这一难听的“通奸”概念,也同样不知道曾经伟大的苏联共产党当初是怎么用俄语来翻译“通奸”的。
然而,“通奸”一词在恩格斯老人家的《起源》中不仅不断地、重复地出现,而且还似乎构成了他伟大婚姻观念的重要理念支点。
在《起源》第76页,恩格斯宣布了“通奸”的不可消灭。他说:由于“专偶制所固有的矛盾得到了最充分的发展:丈夫方面是大肆实行淫游(杂婚制),妻子方面是大肆通奸。”因此,“天主教会禁止离婚,恐怕也只是因为它确信对付通奸就像对付死亡一样,是没有任何药物可治的。”
——重点来了:“通奸”无药可治!
在《起源》第80页,恩格斯更为“通奸”洗刷了传统道德观念中的污名,而为它做出了不加批评的、中性的、颇具理性光辉的结论。他说:“以通奸和卖淫为补充的专偶制是与文明时代相适应的。”
——哇塞,“通奸”竟然是人类文明时代的产物!
这两段话,应该不是恩格斯同志酒后胡言吧!
纵览德国人海因里希·格姆科夫和英国人戴维·麦克莱伦分别撰写的《恩格斯传》,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恩格斯平生并不怎么喝酒。所以,《起源》中的所有论述,绝对是他在的清醒状态下写出的真实之言,甚至他在讲此真话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扭扭捏捏的遮掩,更没有我们自大清以后习以为常的虚情矫饰。
不过,这里要插进来一段小小的说明:恩格斯此处所说的“专偶制”,在2018年之前的所有中文版本中,都是被译为“一夫一妻制”的。譬如,在1972年5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71页中,同样的这段话是这样表述的:“以通奸和卖淫为补充的一夫一妻制是与文明时代相适应的。”
原来,“专偶制”就是咱们伟大的“一夫一妻制”哈!
3
专偶
于是,问题又出来了。
在2018年之前,至少1972年之前出版的《起源》都一直保留着“以通奸和卖淫为补充的一夫一妻制是与文明时代相适应的”,为什么2018年重新修订的《起源》,却要将其中的“一夫一妻制”改为“专偶制”呢?
就此,我专门请教了研究婚姻家庭问题的法律界朋友。
身为珠海资深律师的这位朋友对我一脸不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律师说:《婚姻法》明文规定中国实行一夫一妻制,《治安管理处罚法》明文规定中国严禁卖淫,《 刑法》虽然没有对通奸定罪,但党纪对“通奸”这个概念明确标有惩戒的规定。这就是说,“通奸和卖淫”这两种以性交关系为核心的行为,在中国都是法律或纪律所不容许的。 而如果我们在翻译出版恩格斯的著作时,公然说“以通奸和卖淫为补充的一夫一妻制是与文明时代相适应的”,这岂不等于是公开承认“通奸和卖淫”的合法与合理、这岂不是啪啪啪在打我们自己的脸吗?
所以,律师朋友对新版《起源》删除“一夫一妻制”的概念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他说:为了避免歧义,把“一夫一妻制”翻译为“专偶制”应该更符合中国国情,应该更有利于全面依法治国,应该更有利于中国社会和家庭的维稳。
哦,原来如此。
而假如真的如此,那么恩格斯的经典论断岂不也成了任人打扮的女孩子吗!
不过,这是题外之话,无须在此深究。
“一夫一妻制”也罢,“专偶制”也罢,反正说的都是同样一种婚姻体制。想想咱们国家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又始终处在西方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的联手包围与攻击之下,治理起来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为了不给社会添乱,还是不要对这些表面化的概念进行无谓的纠缠为好。是吧!
4
限性
倒是有朋友在沙龙中问起:“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一夫一妻婚姻中的男人,千百年来总是被各种各样的老婆戴上了差不多一样的绿帽子呢?”
对此,恩格斯早已给出了结论:因为限性。
人类不由任何组织赋予的性权利,即原始的自由性交的权利,被私有制产生以后的文明时代所限制、甚至被剥夺了。
在《起源》第55页,恩格斯以人类性交关系规模的大数据变化作了这样形象的对比。他说:“在成对配偶制中,群已经减缩到它的最后单位,仅由两个原子组成的分子,即一男和一女。”
恩格斯在这儿说到的“群”,是指人类群婚时代的性交关系规模。
那么,那时的规模有多大呢?
在《起源》第31页,恩格斯依据美国人类社会学家亨·摩尔根的历史考证,对群婚制作了有关性交规模的明确描述。他说:“在这种(即群婚)状态下,男子过着多妻制的生活,而他们的妻子同时也过着多夫制的生活”;“因此,每个女子属于每个男子,同样,每个男子也属于每个女子。”
这就是说,在群婚制时代,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与女人,统统互为夫妻,都可以任意而自由地发生性交关系。
然而,专偶制结束了这一切。
专偶制婚姻的出现,在恩格斯看来,引发了男女性交关系的两大历史改变。
第一个改变,是女人被剥夺了自由性交的权利。
在《起源》第65页,恩格斯说:专偶制家庭“它是建立在丈夫的统治之上的,其明显的目的就是生育确凿无疑的生父的子女;而确定这种生父之所以必要,是因为子女将来要以亲生的继承人的资格继承他们父亲的财产。”这就是说,为了确保私有财产“确凿无疑的”血缘继承,女人和丈夫以外其他所有男人的自由性交权利完全被剥夺了。
第二个改变,是男人在新体制中保留了自由性交的权利。
在《起源》第67页,恩格斯说:“专偶制从一开始就具有了它特殊的性质,使它成了只是对妇女而不是对男子的专偶制。这种性质它到现在还保存着。”这就是说,专偶或称一夫一妻制“其特征就在于,妇女越来越被剥夺了群婚的性的自由,而男性却没有被剥夺。的确,群婚对于男子到今天事实上仍然存在着。”
接下来到了81页,恩格斯更对这种体制上的不公作出了全面总结:“专偶制的产生是由于大量财富集中于一人之手,也就是男人之手,而且这种财富必须传给这一男子的子女,而不是传给其他人的子女。为此,就需要妻子方面的专偶制,而不是丈夫方面的专偶制,所以这种妻子方面的专偶制根本不妨碍丈夫的公开的或秘密的多偶制。”
一夫一妻制或称专偶制的婚姻体制,限制甚至剥夺了女性的自由性权,也就由此引发了女人让男人戴绿帽子的历史必然。
5
桂冠
纵观恩格斯在《起源》中展示的人类婚姻体制变迁,我们在第59页中看到了可怜女人——人类这一整个性别——的不幸。恩格斯说:因专偶制诞生而导致的“母权制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
这一“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不仅剥夺了女性的自由性交权利,更使她们“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单纯的生孩子的工具了。”
然而,正像恩格斯接下来所说:“男子获得了对妇女的胜利,但是桂冠是由失败者宽宏大量地给胜利者加上的。”
所以,这些“宽宏大量”的失败者对于自己的失败也就必然地心有不甘。
对此,恩格斯在第69页中举例描述:“尽管有这些幽禁和监视,希腊妇女仍然常常可以找到欺瞒自己丈夫的机会”;而到了第73页,恩格斯则更加直接地提出了“妻子反抗丈夫统治”的概念,并指出“他的妻子有充分权利操起不配由他掌握的权柄。”于是,这就出现了我们在本文一开始就引述过的恩格斯论断:“随着个体婚制,出现了两种经常性的、以前所不知道的特有的社会人物:妻子的经常的情人和戴绿帽子的丈夫。”
重点又来了:妻子的经常的情人,经常!
这可不是小众的、非主流的偶而为之哦,经常!
所以,“戴绿帽子的丈夫”也就由此而必然地成了一夫一妻制或称专偶制婚姻的伴生物。这绿帽子,则毫无疑问就是女人给男人戴上的胜利者的桂冠。
也所以,在那天的“星期五读书沙龙”中,当一位女诗人向我提出“如果你被戴了绿帽子,你首先会责怪谁”的问题时,我回答她:“当然不会责怪妻子,因为这是人类婚姻的体制性必然。如果一定要责怪什么,那就去责怪剦割了人类自由性权的一夫一妻制或称专偶制的婚姻,以及催生了这种该死婚姻的私有制吧!”
难怪,共产主义要彻底消灭私有制,难怪我们会如此向往共产主义,难怪我们从小就曾举手宣誓:“准备着,为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目标奋斗一生”并且是:“时刻准备着”哦!
相信在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类将再也不会有“绿帽子”戴了!